文科量化男:赚你赚不到的钱
2014年,基金经理雷闻经历了做量化投资以来最大的一次亏损。当时他在上海S私募基金工作,管理接近2个亿规模的组合。1月到9月,雷闻亏掉3000万人民币。
雷闻刚刚硕士毕业两年。S基金是他的第一份工作。老板是一位资深的老期货人,他坚信好的基金经理一定是用钱试出来的,鼓励新人走出自己的风格。雷闻到岗后,不到半年时间就开发出第一个模型,开始跑实盘。在S公司,他第一次在CTA策略中用到了机器学习算法。
2013年期货市场CTA策略(CTA策略:针对期货、以趋势追踪为主的自动化交易策略)总体表现很差。雷闻的模型和传统的CTA策略截然不同,因此跑得很顺利。老板也不断给他加钱。雷闻尝到了创新的甜头。
谁知到了2014年,模型似乎失效了。雷闻开始亏钱。他深深陷入对自己能力、策略,甚至对行业的质疑中。
亏几千万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来说也许不算什么,但对于当时还是小鲜肉,并且刚刚开始职业生涯不久的雷闻来讲,不啻一万点暴击。
痛苦之中,雷闻打电话给他妈妈诉苦。谁知妈妈很淡定地说: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。
雷闻挂了电话。他想想,妈妈的话的确有道理。2014年最后三个月,雷闻把亏的3000万追了回来,又额外赚了3000万。
我问雷闻,触到谷底时,他是如何走出来的。
“但其实啥都不用做,就可以走出来。”他说。
什么?我本以为他要回答自己多么拼,做了什么努力,却没料到他的回答如此简洁。
“金融市场就是这样子的,并不是你做得越多,效果就越好,很有可能你什么也不用做,装死、不动。坚信你的模型有效、它就会回来。”
雷闻的说法和交易门主角李骧的看法一致。李骧告诉我,他们团队犯的最大的错误,就是今年2月初遭遇回撤时,(过年前)把所有产品的仓位减半。“否则我们业绩会好很多。”
文艺复兴创始人詹姆斯·西蒙斯也曾经表达过类似观点。“不要去干预程序。”这听上去容易,做起来其实挺难。
雷闻告诉我,交易就是反人性的。
也许是刚出道时经历“先赚后亏”,让雷闻建立足够的信心。“童年比较幸福的小朋友长大了会更乐观一些。”
在后来的交易生涯中,雷闻再遭遇净值下滑时,往往思考得更多,并采取更积极的措施。但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模型有信心。他认为一个经过严谨测试的量化模型,有可能短期失效,但永远不赚钱了,“可能性非常小”。
文科生的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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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量化投资?在外人看来,量化投资就是一群具有数理教育背景的人,用电脑程序分析大量的数据,建立数学模型,并根据数据进行投资。他们还特别喜欢在展示业绩的时候,用到大量的风险收益指标:Sharpe Ratio、Max Draw Down Duration等。
但雷闻认为,量化投资的本质并非“量化”。他举了一个量化策略的例子:“当公司发出回购公司股票的公告时,买入并持有这只股票2天。”这个策略就没有用到数量。
而另一方面,一些用到数量的策略,通常不被认为是量化投资。比如“判断螺纹钢期货走出第3浪时,买入螺纹钢期货。”
因此,在他看来量化投资本质是更“科学”的投资方法。所谓科学,具体是指量化模型做出的解释和预测是可以检验的。而历史测试,则是量化模型检验工具。
坐在我面前的雷闻皮肤黢黑,镜片下眼神坚毅,单单从外表,看不出来他是位天天与数据和市场打交道的“宅男”。
量化投资领域集中了数理化专业最聪明的脑瓜。雷闻大学本科读经济学,是不折不扣的文科生,然而他对数学和写程序并没有任何恐惧。
“我觉得理科生可以做,我也可以做。”他说。
雷闻的父母都是工科生,却对文科感冒。也许家庭的跨界传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。
本科毕业后,雷闻离开家乡四川,前往法国北方高等商学院深造。学校在风景优美的普罗旺斯。
从本来就相当悠闲的成都,来到风景如画的普罗旺斯,雷闻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放松。他选择攻读艰深的金融工程专业硕士。
学校的课程设置偏向于把学生培养成基金经理,英美高校更偏向培养做定价的Q Quant。Q Quant重模型而轻数据,P Quant则重数据而轻模型。这正好合他心意。
他很欣赏法国人的特立独行。“他们很自信,认为自己独特的东西很好,并且愿意跟主流英美文化保持一定距离。”
2012年年末,雷闻学成归国。他丢了一圈简历,发现上海给的Offer最多,就这么来到了魔都。
文科生做量化在这个行业不多见,雷闻发现自己思考的很多问题,理科生不会去想。
比如理科生可能可以更专、高效率把模型做出来;文科生更擅长发散和深入思考。他会思考为什么做这个模型、怎么做、交易什么,数据从哪里来等。
“我擅长去想他们想不到的东西,赚他们赚不到的钱。”
量化交易对雷闻来说很有吸引力,因为有了新思想,他可以立即在市场上进行检验。正确与否立即就可以得到回馈。
2014年12月,对于许多做Alpha策略(Alpha策略:选择能跑赢大盘的股票组合,同时卖空期指)的量化基金来说是灾难性的一个月,很多基金在那一个月亏掉了全年的收益。雷闻惊讶地发现,X私募基金在那个月居然没有亏损。
少走弯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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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闻感觉X和S正好是象限上的两头:一家做CTA策略,一家做Alpha策略;一家聚集实打实的本土精英,一家吸引海归人才,模型也做得更精更复杂。X基金最顶峰时,管理规模做到了100亿。
X给雷闻发来Offer。抱着学习的心态,雷闻离开了S基金,欣然加入了X。
在X基金的两年,雷闻对整个量化投资,开始有了更深入的思考。
思考的源泉,始于现实中的困惑。
比如大家都一致认可,模型不要太复杂,防止过度优化。但雷闻在公司内外看到很多人,把模型越搭越复杂。“我觉得看不惯,又不知道怎么去劝他们,也不知道自己对不对。”他说。
很早前,雷闻对量化研究有懵懂的认识:做量化需要从行情、历史中寻找规律。但人们并不知道这种规律未来会不会有效——这就是著名的“休谟问题”。
带着交易中的问题,许久没有啃书本的雷闻开始阅读科学哲学。
科学哲学是20世纪兴起的一个哲学分支。它关注科学的基础、方法和含义。代表哲学家包括卡尔·波普。
波普批判经典的观测-归纳法,提出“从实验中证伪”的评判标准。他哲学思想的核心是“真伪不对称性”,即“真不能被证明,只有伪可以被证明”。
研读科学哲学时,雷闻找到了它和量化交易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比如,哲学家笛卡尔在《谈谈方法论》中提出了四句箴言,告诉人们如何去获得知识。这启发他想通了股票多因子模型框架的优越性,进而用“怀疑”、“细分”、“由易到难”、“遍历”四个角度来细分多因子模型。
“怀疑”是量化投资的态度。
“细分”呢?“因为笛卡尔告诉我们,要对问题进行细分和拆解。将影响股票的因素拆分成财务、估值、一致预期等等各方面。所以是多因子。”
“遍历”的意义是什么? 我们要考察这么多的因子?
雷闻说:“遍历不直接带来过度优化。对于遍历的错误使用才带来过度优化。而不遍历,会带来无知。”
雷闻进一步总结出避免策略过度优化的办法:
第一,不要追求过高的风险收益比;第二,多开发策略,对每个策略保持怀疑的态度,淘汰掉不赚钱的策略;第三,跳出历史回测和PnL,看看策略本身。
“最佳说明推理理论告诉我们,一个没有过度优化的策略通常是简单的,是定量的,有内在逻辑支撑,能够在大量品种、周期和市场上有效。”他总结说。
雷闻不但重新开始阅读,还捡起了笔杆子,把自己的思考逐一记录下来,形成比较系统的框架。
“如果想有实质性的创新,研发新的策略框架,哲学会让你更有方向感,少走弯路。”
火锅给不了的满足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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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闻疯狂地热爱量化交易这行。市场每天的行情都是崭新的,给他不同的刺激。他对开发模型,从0到1的创造却乐此不疲。
在大公司工作这几年,他慢慢坚定了自己创业的想法。
“创业能够进一步缩短从投资想法到交易盈利的过程。如果在一家成熟的公司,要去跟老板沟通,跟同事商量,会比较啰嗦。”他解释说。
今年3月,雷闻加入了一个新平台,负责量化交易部门。他搭建了10人左右的交易团队。2018年CTA策略整体表现不错,雷闻研发怎么样把Alpha策略运用在CTA上。他每天都在研究新模型,测试新数据。最近他在量化基本面和宏观经济数据的挖掘上都有可喜的发现。
“主观交易者需要盯盘,因此每天至少四个小时必须活在当下,而我们一直活在未来。”
策略总会面临失效,Alpha也无可避免地会Beta化。雷闻认为投资人有两种选择,“一是你就去承受这种Alpha变Beta,回撤时扛一扛就过来了;或者你持续地找新Alpha。”
雷闻说自己属于后者。
他认为Beta收益的风险收益比较低,资金方不会为Beta收益付出高昂的管理费和业绩提成的。而提供Beta和Smart Beta是公募基金的工作。私募基金只有提供Alpha这一条路。
我问雷闻,如何找到Alpha?特别是现在,大多数量化研发人员只是在成熟的策略框架下做挖掘,不同模型产出的信号相差不会很大,新策略和老策略相关性很高,创新效率非常低。
他说:“必须不断创新,要研发新的策略框架,交易新的对象,用新的模型和数据。”
在量化圈子里,雷闻的背景很特殊,这给了他可以跳出框架思考问题的优势。
最开始做投资时,雷闻发现自己24小时都在想策略研究,晚上都睡不好。后来他觉得这样不太健康,慢慢地就把工作外的自己抽离出来,回家就放空,陪老婆带娃。
除了工作和居家生活,他很少参加量化圈子的活动。他把这部分归因于自己的个性,部分归因于量化研究的本质。
“量化研究要检验一个想法对不对很清晰,做回测;基本面必须通过跟人交流,才能有新的想法,找到新的方向。”
雷闻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。他姥姥之前常捏着这串珠子念佛。现在雷闻把这当护身符。
他说交易员工作不确定性大,可能会更迷信一点。说到这,他顺便分享了一个“迷信的鸽子”的理论。
“你把鸽子放到一个笼子里,随机丢食物。结果发现一只鸽子总在箱子中逆时针转圈。一只鸽子总是用头撞箱子的某一个固定的地方。为什么呢?可能刚好喂食的时候鸽子在转圈,它觉得有联系,慢慢就迷信了。”
市场和策略的不确定性,让雷闻每天都不断去适应、高效率演进,进行新的思考,这是其它工作无法带给他的成就感。
某次雷闻曾偶尔读到美国总统肯尼迪在宇航员登月时的一个演讲。肯尼迪说:“我们做这件事不是因为它简单,而是因为它很困难。”
这句话让雷闻深深认同。雷闻说,自己选择做量化,因为他需要挑战,只有这样的挑战才能给他满足感。
“这满足感是吃火锅给不了的。”
会员特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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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为交易门会员,可以阅读雷闻的原创思考:《量化投资的哲学基础》
No.1:不懂哲学的程序员不是好投资经理
No.2:量化投资不是“量化”投资
No.3:笛卡尔说,股票多因子模型是个好框架
No.4:休谟说,量化投资模型都是过度优化
No.5:科学哲学家告诉你怎样避免过度优化
No.6:根据Abduction理论挑选机器学习模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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